一年前,我初到加拿大多伦多。看到蓝天白云下满地绿意,闹市中肤色不同的行人来往穿梭,市郊的街道永远空旷,我感到很新奇,同时也有几丝紧张。
待到安顿下来,漫步于多伦多的大街小巷,细细打量这座城市,发现多伦多不仅有其固有的北美文化,更有很多植根于城市中的异国风情。唐人街、小意大利、希腊城、韩国村等等族裔社区,混合着本地的北美风格,如同调色盘一般调和出了多伦多的多元色彩。
多伦多作为一个典型的移民城市,不断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汇集于此。有的为了生活,有的为了教育,有的为了游历,持续地为这座城市带来文化的多样性。一方面,新来者努力融入本地文化;另一方面,当地人对各种外来文化有很高的包容度。身处这种环境,我也有机会通过不同的活动认识了来自山南海北的各种各样的人。
我惊诧于那里的人对异域文化的浓厚兴趣与探究的热情。还清楚地记得一个关于中国文化的讨论活动。一群老外在一个购物商城的美食广场,围着一本介绍北京古城的书,饶有兴致讨论关于北京古城墙的方位历史,甚至是惊悚的传说,让我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都听得一愣一愣,时不时还秀几句中文,蹦出几个汉语词组让我矫正发音。
之后陆陆续续参加了更多不同的聚会和活动,慢慢认识了不同背景的人,有来自日本的酒店服务员,来自波兰的德语教师,来自墨西哥的社会学研究助理,来自埃及的数学博士,来自叙利亚的软件工程师,从海外基地归来的加拿大老兵……如果说我以前对世界的了解是一个扁平的切面,那么与他们的交流则让我对世界的感知逐渐生动和立体起来。随着参加的活动越来越多,我发现这些同样来自异国的人往往在交谈中能有更多共鸣,虽然我们彼此之间的文化背景迥异,但对世界的探索欲和对城市的新鲜感总是很容易让彼此打开话匣子。
同样是在这座城市,很多时候离别总是匆匆。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韩国男生,服完兵役从大学请了半年假来这里的语言学校学英语。半年期满,不知不觉已经对多伦多产生了感情,想要转学至此然而未果,在父母催促下,他只能依依不舍地回国,归国前与我以及另一个厄瓜多尔朋友丹尼洛吃了告别饭。此时一别,今后殊难相见,大家虽然还是嬉皮笑脸,但心里不免难过。饭后丹尼洛向我感慨:“你知道吗,有时候我会突然不太喜欢那些聚会,因为往往你见到同一个人三四次开始熟悉,然后毫无征兆地这个人就回国或移居,从这个聚会彻底消失了,之后满场几乎都是陌生的面孔。”不过还好,丹尼洛没有与那些人一样消失,我们始终保持着联系,现在还成为了室友。
丹尼洛跟我说,3年多前,因为厄瓜多尔跨境转账征税很高,他就贴身揣着4万加元上了飞机,开始了自己的“加拿大梦”。回首这3年多时间,好像过了30年一样,因为发现自己真的做了很多的事,足迹也从滑铁卢、伯灵顿终于延伸到了多伦多,每一步都不容易,但很难忘。
我也有同样感觉。来加一年,新鲜感和不适感夹杂的生活总是提供给记忆很多素材,而层层累叠的细节仿佛拉伸了时光的刻度,让一年前的时光看似遥远却又有迹可循。不知不觉中,异乡做客的不适悄然转变成了潜移默化的习惯,初来乍到的新奇也已置换成了蓦然回首的感悟。而曾经时隐时现的彷徨、纠结和担忧,也在时光的流动里被自然而然地消解。
我仍然记得大半年前在一所教堂里面的英语角,那天的话题是自己在生活中的忧虑。轮到我时,我说最担心的是不能融入这个城市,语言可以慢慢学,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这里,我不确定会在这里呆多久,但我不想离开时仍然像长期旅居的游客。活动结束互相道别时,一个西班牙的老奶奶特意过来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,轻声细语地说:“别担心,你会很快融入这里的。你看看这里的所有人,你是最年轻的。给自己再多一两年的时间,上帝会保佑你的。”我有点愣住了,我之前从来没意识到我还年轻,未来的路还有很多可能性应该尝试,而不适和担忧只是这个过程本来就该有的刺痛。
我记得当我推开门,冬天的多伦多昼短夜长,下午6点多早已是灯火通明。那里与唐人街相距不远,英文的路牌下标注着略显生硬的繁体中文翻译,往来穿梭的行人间不乏东方面孔。一簇簇的人群从各个方向在街角汇集,然后随着红绿灯的转换沿十字路口迅速散开,场景周而复始走马灯般变换。关于这段异国之旅,曾经在内心计算过无数次得失,那一刻心里却一下子释然。
不知道多少代人从世界各个角落,聚集在这个易洛魁语里“水里有树的地方”。然后,有人来去匆匆,有人扎营驻足,有人则落地生根。
没人能预知人生的旅途。但一路兜兜转转走到这个叫做多伦多的街角,环顾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,我从未如此珍惜过这仿佛能收纳大千世界的惊鸿一瞥。